年,腾讯大家联合鲤文学书系与理想国发起“匿名作家计划”,参赛者由著名作家和年轻的文学新人组成。他们的作品全部以匿名的方式呈现,力求回归文本本身,摒弃所有外在干扰,只用文字和读者沟通。最终通过初赛、复赛,决选出最出色的小说。
下面的普鲁斯特问卷及小说来自匿名作家号,感谢阅读。
匿名作家_号
普鲁斯特问卷
直
击
灵
魂
1.你读过的同志小说中,有最认可的人物吗?
没有读过太多同志小说。印象较深的有《一减一》里的“我”,温柔幽怨,那可能是托宾本体。但谈不上认可与否。
2.是否了解les群体?
因参加过一些性别平权活动,在男同性恋中,算是比较了解女同性恋群体。
3.最近的摄影心得是什么?
抓住直觉,放飞自我。
4.不剧透的描述你这个小说的写作出发点。
人们在成长中会形成自我叙事,它往往带有自我欺瞒的成分。
5.你最想写出什么样的小说?
趋向一种不高人一等的公正与客观。
6.写这个短篇用了多久?
两个星期左右。
7.你的写作癖好是什么?
要先打扫好卫生。
8.此阶段最认可的一位作家或者作品?
纳博科夫。
9.认为哪个作家或者哪部作品被高估?
格雷厄姆·格林?
10.最近读过最差的书?
《中日古典园林文化比较》。
11.你想和哪位过世的作家成为朋友?
亨利·詹姆斯。
12.你因为什么而继续写作?
对过于清晰的看法的不信任。
13.你觉得什么是美?
令人困惑、难以描述、希望去凝视的对象。
14.最近一次为了什么而哭?
看《沈从文的后半生》,结尾部分。
15.最想尝试生活在哪个时代和哪个地区?
60~70年代的法国。
16.你觉得你和世界的关系是怎么样的?
“来都来了……”
17.最近新学习到的一个知识或者一种能力是什么?
洗完澡,使用棉棒掏耳朵时,先将棉棒头扯松,能取得更好的吸水效果。
戒断反应匿名作家号
“星期六晚上补地理的时候吧。”武安安对周献说,“我们一起回家,一共要过三个路口。”
“你打算怎么说?”周献问,“直接说?”
“我写了一封信。”
那时安安十六七岁,高一暑假时,学会了上网。他从一本下错的电子书里,发现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同性恋。他自己就是其中之一。那种感觉,就像紧捂眼睛的双手终于被掰开。后来他在网上遇到很多同类,但绝大部分没聊过第二次。他还不习惯别人第一句问他“情况”,意思是身高体重年龄。周献没问过这些,他在另一个高中念书,和安安同年级。
整个高二,他们最常约见的地点是妇幼保健院,那是两所中学的中间点。其次是更靠近安安学校的北塔公园,公园里有个干掉的喷泉。有些见面在晚自习后,等路上的学生走空,他们常常冲住宅楼乱叫一通,比谁嗓门大,然后飞快跑开。但他们无法闲逛太久——安安是从乡镇考进市里的学生,被合租同乡女生的母亲监视着;周献是市里人,受着严格的家教——他们认识一阵子后,才具体聊到这些。不过,第一次见面时,安安就提到,他小学与初中的头两年,是在上海念的,由于户口问题,不能考高中,这才回了老家。
“我想考上海的大学。”周献说完,安安为他介绍了一会儿上海。
某一天起,安安喜欢上一个同班同学。那男孩叫朗天,头发有些自然卷。安安告诉周献,他笑的时候,全情投入、露出酒窝。他也常常很严肃。他喜欢上课睡觉,那是因为,“他没有要拼命的戾气。”但他成绩还不错。周献表达过一次疑惑。他问,朗天是不是直男?
也许是,也许不是。但这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安安在这种讲述中,越来越深沉的爱。“他身上有一种晶莹剔透的纯真。”安安说。当然还有另一种事实。朗天的同桌说,他房间里堆满了脏袜子,床底下的那几只硬如雕塑。这也不重要。
“会不会吓到他?”安安计划表白时,周献问他。
安安犹豫过。无论如何,白色的信封最终被掏出来,递到了朗天手里。他们尴尬地笑着,挥挥手,再见都忘了说。第二天他经过教室前排,两人隔着打闹的同学,眼神撞上了。朗天冲他笑了笑,几乎有些惊恐。
“你信里怎么写的?”周献问。
“就大概说了一下。”安安说。其实那封信写在十六开的作业纸上,密密麻麻两整页。
“他不一定看明白了吧?”周献问。但关键词是用记号笔写的。“他还没发现自我。”周献语气肯定,安安立刻动摇了。后来又有很多晚上,他们反复讨论着朗天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,揣测他为了向安安靠近所作的努力。于是安安在朗天身上看到了更高贵的品质,一块未经雕刻的玉矿石,一个毫不匮乏的灵魂。他们之间只隔着朗天的自我发现之路。
也因此,安安从周献身上感到一种热度与明亮。他以耐心与善意,一刻不停地为安安描绘着希望。在那种年纪,窒息的年纪。他会永远感激这个朋友。安安这样想。事实上,他确实也回报以最大的耐心,积极地交换着友情。
但是,有一天,周献谈了恋爱,他们的关系进入了衰退期。
“有一种非常‘同性恋’的愚蠢。”大学时,安安交了一个来自东北的胖朋友,“他们崇拜浪漫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那位朋友像是没听懂。
安安警惕地想,他是不是又交上了那样的朋友。
安安大学毕业后的大部分时间,在上海徐家汇附近度过。他有钱的时候独住,没钱时合租,时常搬家,谨慎地维持着拥有物质的总重量。他有一个加拿大进口的设备箱,有时放在地毯上当茶几,据说是军用级别,淹进海里也不怕。那箱子里装着他现在常用的设备,一台中画幅胶片单反、一台索尼微单以及若干镜头、胶卷与偏光镜。
他大学时为自己设立了一个原则,不接任何商业性质的工作。从后来的事态发展来看,他可能只是看不起不高级、随随便便的商业拍摄。他最终接触了品牌与杂志封面,他想,至少他们愿意忍受艺术。有一次,安安让模特盯着镜头不许眨眼,三分钟后,他按下快门,模特手里的木瓜已被无意识地捏烂。成片中,模特因过于用力,显得有些斗鸡眼。他说这正是他要的效果。
但这些不是他真正追求的。“我想要被听见。”安安对他在化工行业做技术质检的男朋友说。那位男朋友一如既往地用倾听表达回应,没有追问他到底想被听见些什么。从安安大学毕业的夏天开始,他们像做梦般在一起四年——在梦中,你不会怀疑有任何不妥。当然,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,安安从未被迫去公司里过集体生活。逛美术馆,逛棚户区,逛老建筑群,逛郊外公园。有一段时间,他去哪儿都步行。他在训练自己。他认为摄影需要“慢”的力量。幸运的是,他生活在上海,没人有空告诉他这有些异样。
那段爱情关系结束的几个月后,安安第一次入选了一个摄影群展。在徐汇滨江的美术馆的展墙上,除了他给属于自己的房间取的名字——“不明材质”,还印着他的照片与简介。他为炎热中的开幕仪式选了一件购自日本的白衬衫,配一枚回形针状的银质领针。他在出租屋空调的风口里穿戴整齐,电话指挥出租车司机开进弄堂,到楼下来接。
与他的想象相比,开幕式甚至有些简陋。结束后,他幻想自己是个普通观众,快速趟过其他展间,到自己那间。夜晚中的牌匾灯箱。(他刚开始拍照时,有人告诉他,不要用曝光来囚禁自我。)一颗肥皂泡上的彩虹光斑。长曝光的深夜海面(他得承认,这是模仿杉本博司)。男人手背上暴起的青色经脉。
主办方领来一个女记者,给他做采访。她脸型圆润,乱糟糟的头发拢在耳后,嘴上的深色口红整饬井然,如一枚横放的标本树叶。“你照片看上去挺不一样的。”她这样称赞他。她的样子很为难,看上去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夸法。她问他对这类青年艺术家群展的看法,他平静地说:“哦,其实我觉得就是一个大型过家家。”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,好像在决定要不要接受这个回答。
她叫露露,实际上是个写小说的女作家,在湖南小县城念大学时,就拿过香港青年文学奖。来上海后,她意外地发现自己还得赚钱吃饭,于是做起文案、编辑、记者。他们后来成为朋友,露露就听到了安安的故事。
“那男孩的父亲去世比较早,所以他性格有些孤僻,很可能我就是喜欢这一点。他常常来跟我说话,会问我,人们为什么要奋斗。后来我跟他表白,他当然没有接受。因为他是直男。给我的感觉就好像——这不是他的错,就好像,这种感情的前提是不合法的。”
他小时候——他用这个打比方,他小时候跟着父母,在上海郊县念书。本地人,外地人。“没什么比等级感更结实了。”安安说。就像动物与人不可逾越。
“我就想,能不能把他的样子记录下来。不是通过拍照,而是画画。那会儿我还看不起拍照。因此我去学了艺术。我小学的时候,在上海学过两三年素描,到能画复合石膏体的地步,拾起来不难。后来就成了艺术生。”
武志权与李晓梅对安安学艺术的想法当然很反对。安安躺在床上,一声不吭,用指甲抠床沿,两小时不间断,血渗进木头,留下擦不掉的印子。最终,除了画画班的报名费、用具耗材,李晓梅还给安安买了一辆自行车。他不想坐公交车去画画班。“那里面全是人。”他说。每个星期总有一两个逃课的下午,他骑车往北,经过公交总站和城乡结合部,一直骑到乡下去。他侧头闻路边的白杨、油菜花、成片的麦子与池塘的腥味,想骑到一个放眼望去看不见房子的地方,但从来没有成功过。
他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,第一件事就是换上大信封里的上海手机号,重新注册了QQ,谁也没通知。开学时,他坚持自己坐火车。南京段有隧道,穿出来,他颇有仪式感地想,现在,他和过去没关系了。但他马上就发现,新生活中充满了陈旧的事物,迅速地令人厌倦。大二开始,他租住在校外。毕业后,他保持联系的系里同学不超过五个。
但他没再为这个世界痛苦过。因为他主动掌握了割裂。迅速的、即时的割裂。
“我回老家的时候,会去高中操场转一转。”安安对露露说过这个,“以前是煤渣跑道,现在是塑胶跑道。有一颗歪脖子树。有一个冬天,我看见一只无头腊鸡挂在上面。然后我想,这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。可能是哪次早操结束,我看见他一个人往教室走。他的表情。还有当时的天气,周围的声音。这些都是巧合,又有某种决定性。神奇不神奇?”
露露总是沉默。但安安知道,露露理解。她抽烟又戒烟,戒烟又抽烟;她需要男朋友,又难以忍受他们。她身上有一种永远无法和解的尖锐,一根扎在自己身上的钢刺。有时候,安安感到有必要了解一下那到底是什么。“我不知道。”露露每次都这么说,听上去真诚极了。有一次,她的说法不太一样:“你是怎么把你的过去整理得那么清楚的?”
他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,她并不自知地在讨厌着他。
“当然说不清全部。人有一部分很神秘。塑造人的有各种力量。基因,环境,以及一种神秘的东西。”
“是吗?”她开了一个生硬的玩笑,“那你的神秘性也是够清楚的。”
这不意味着安安和露露的友情走到了尽头。尽管有一个瞬间,他们都这样以为。大概他还有和真人交往的需求,她还想发挥那些精妙绝伦的讽刺。又过了两年,他们的联系才逐渐减少,最终演变成在网上互相点赞都不好意思的关系。那时他又办了其他展览,被一家画廊代理了作品(尽管没给他带来什么收入)。有更多记者采访了他。他简直接近了成功。他有一个个人网站,是他失眠最严重那阵子现学现做的。他在社交网站上的粉丝日益增多,每天的私信收成都不错,装满了五光十色的孤独。可他已经对孤独有了更成熟的看法,难以感同身受。
直到有一天,他遇见了一个老朋友。
那是他戒烟后的第四天,他出现了呼吸一类的生理戒断症状,甚至开始感到一种感官的退化,各种念头出现又消失,不受控制。医院,在楼梯口四处寻找诊室时,有人叫了他的名字。是导医台边的那个男人。
“我刚才想了好半天是不是你。”对方说。他厚嘴唇,清秀的吊梢眼,身材壮硕,介于胖与壮之间。“你怎么瘦成这样?”
安安愣了几秒,想着“好半天”到底是多久,接着露出礼貌性的惊讶笑容,表示认出了他。是他的老朋友周献啊。他们往栏杆边靠了靠,那是二楼平台,面对电梯与一楼大厅。他解释自己的迟钝是因为戒烟,今天正为这事儿而来。
“怎么想到要戒烟啦?”周献问。
真实的原因是,他想了想——他只是无聊了。他当然可以这么说,只要用上正确的语气。可他这会儿做不到。他听上去像在撒谎。
“就像凤凰涅槃啊。我也戒过一次,戒到一半,我想,我为什么要涅槃来着?”周献脸色泛红,等着安安被这说法逗笑。
话题转换到周献的生活事实。他复读了一年,才考来上海。从松江某大学的法律系毕业后,他进了一家律师事务所,主要做知识产权一块的顾问工作;在长宁区住了多年。听到安安说他现在像个运动员时,他解释说,他只需要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写合同。
“跟你不一样,我把事儿说清楚就行,形象不重要。”
但安安还没告诉周献自己做什么呢。
“医院是?”安安问。
他来拿体检报告。耐心地听完体检项目和重要性后,安安晃晃手机上的页面——那是他的电子挂号信息,友好地道别,走向他在对话过程中看到的指示牌。
医生按部就班地问问题。“就好像,”说到戒烟所造成的心理反应时,“我的理智被剥夺了。”但毕竟还没有,他注意到了医生一闪而过的笑意。医生没开药,鼓励他,要坚持到底。
安安走出诊室,一眼看见坐在候诊区第一排正中间的周献。他穿着灰色的POLO衫与黑色运动短裤,一截深蓝色的袜子裹住脚脖子。他入神地看着手机,像极了多年前他在妇幼保健院门口等安安的样子。他不知道要等多久,但可以一直忍耐下去。
“我突然想到,我们还没扫呼和浩特治疗白癜风的医院得白癜风怎么治疗